何家弘：告别今日头条

乐群活在枫叶国 · 发表于 2024-12-12 16:29:50

告别今日头条

何家弘

这是一个让我纠结的问题。其实，我早已决定退出“今日头条”。但是，我应该写一篇告别文章吗？悄然离去，抑或公开退场？如果撰文，“错换人生案”是绕不过去的话题。有人给我忠告：不要再谈28案，不要招惹那些偏激的网民！然而，我这个人，做事认真，有始有终。而且，我做此事光明磊落，问心无愧。于是，我决定借辞旧迎新之际，写一篇小文章，讲述来龙去脉，告别今日头条。
我这个人比较愚钝，也比较守旧，因此常落后于时代的步伐。对于日新月异的电子网络科技，我更是难望其项背。多年来，我的手机一直以关机为常态，我也经常看不懂那些网络流行语。当然，我有自己的生活场域和工作方式。
作为大学教师，我的主要工作就是教学。我不仅在人民大学讲课，还应邀到外面讲学。多年来，我的讲学足迹留在了中国的34个省市自治区，包括港澳台，还留在了世界各地的三十多个高校和科研机构，包括美国的纽约大学、哥伦比亚大学和辛辛那提大学，英国的伦敦国王学院、伦敦大学亚非学院、苏塞克斯大学、利兹大学和金斯顿大学，澳大利亚的国立大学、拉特罗布大学和科庭大学，法国的埃克斯-马赛大学、巴黎七大和蒙彼利埃大学，德国的马普外国与国际刑法研究所和科尔伯公共论坛，荷兰的乌特勒支大学，比利时的布鲁塞尔自由大学和蒙斯大学，挪威的卑尔根大学，丹麦的哥本哈根大学、墨西哥的国立大学和奇瓦瓦大学，哥伦比亚的埃斯特拉多大学和塔德奥大学等。因此，我经常四处游学，自我感觉很忙，也很充实。
然而，新冠疫情爆发之后，我的生活方式发生很大变化。在两年多的时间内，我没有坐过飞机和火车，我的生活和工作也在很大程度上从线下转到线上。于是，我有了更多的上网时间。另外，我已年近古稀，面临退休，也就有了到网上讲课的闲情逸致。
2021年，今日头条法律部门的小杜找我，建议我到今日头条去讲课。他说，他们可以帮我录制、编辑和发布视频。但是，他们的录制地点在东四环，离我家很远，我就没有答应。后来，他找到“瞰法”的小徐，商定到我家录制，很方便，我就同意了。于是，他们帮我开设了头条号《何家弘说案》，帮我录制视频，并且负责编辑、发布，以及头条号的维护。
2021年5月，《何家弘说案》在今日头条上线。我的计划是通过重大案件讲述刑事司法的历史发展，可以作为系列讲座，也可以作为通识课程，而且要有物化的成果，即出版一本书。在网络上讲课，对我来说也是新的教学方式，需要自我学习和提高。实际上，我也学到一些新的技能，譬如使用提词器。

何家弘：告别今日头条-1.jpg

坦率地说，我是以“过把瘾”的心态来网上讲课的，因此不会持久。一开始，我的计划是讲一年左右。2022年5月，我和小徐商量结束《何家弘说案》的时间。因为我还有一些要讲的案例，而且“头条法律”又邀请我主持一个专家对谈节目，即“大咖论法”，所以我们就商定做到年底。然而，在此期间发生了一件特别的事情，令我骑虎难下。
2022年7月，央视《今日说法》的编导小王找我，邀请我给他们拍摄的“错位人生案”节目做专家点评。这些年，我在电视台的“出镜率”已经大大减少，而且尽量避谈社会热点案件。因此，我就婉言推辞了。但是小王很执着，再次邀约，并且向我介绍他们录制这个节目的情况。他们追踪拍摄了两年，采访了许多有关人员。现如今，该案已经终审判决，他们就做成上下两集。上集主要讲民事问题，请杨立新教授点评。下集主要讲刑事问题，希望由我点评。
我对《今日说法》是很有感情的。《今日说法》在1999年开播以后，我就多次去担任嘉宾，包括2000年的元旦特别节目和2003年的国庆特别节目。我与撒贝宁、张绍刚等主持人都有多次合作。

何家弘：告别今日头条-2.jpg

面对小王的诚恳邀请，我就答应先看看材料。他就把当地公安机关的调查报告和他们采访的资料发给我。我认真查看了那些证据材料，认为法院的判决可以成立，因此就同意接受采访。在访谈中，我全面分析了该案的已知证据，讲了大约20分钟，但是节目播出时只选用了我的两段话，大概只有2分钟。这是可以理解的，因为节目播出的时间有限。
我原本以为这就是一个普通的电视节目，说完就完了。没想到，我的话在网上引起强烈反响，还招来很多抨击和质疑。于是，我只好在《何家弘说案》制作视频，补充说明我对该案证据的分析意见。其实，我的基本观点就是现有证据不足以证明“偷换”的事实，因此法院的判决是正确的。
然而，我太不了解网络了！这确是一个“水很深的江湖”！于是，我就成为了“网暴”的对象！有人从我的讲话中断章取义、恶意歪曲；有人无中生有地制造谣言；有人对我进行人身攻击。
例如，我在视频中用嘲讽的语气说：要说这郭某某还真有本事，竟然办了那么多假证！办假证是违法行为，具有欺骗的性质。但是，办假证的行为不足以证明偷换婴儿的事实。有人就断章取义地说，“何家弘称赞办假证”，“何家弘说办假证合法”，“何家弘说假证不假”。这是断章取义。
又如，我在讲审查证据时说，证据包括直接证据和间接证据，而常见的直接证据包括被告人供述、目击证人证言和现场录像等。在没有直接证据的案件中，如果间接证据能构成完整的证明链条并达到证明标准，也可以认定犯罪事实。但是，某些人就断章取义地说，“何家弘说定罪必须有录像”。还有人问我，在古代没有录像，怎么定罪？这是恶意歪曲。
有人造谣说，我妻子是河南平舆县人，是杜家的亲戚。这些造谣者真敢瞎编！我妻子是北京人，根本就不知道平舆县这个地方。
还有人造谣说，我收了某某某的钱，或者说我收了“黑米”（这是我在网上学的新词）。在错换人生案中，我与双方当事人都没有任何接触，我没有收过任何人的钱！那些网民说我收了“黑米”，大概是因为他们在心中想要“黑米”。这正应了那句古语——以小人之心，度君子之腹。
另外，某些人还把别人的问题扣到我的头上。例如，当地公安机关在调查该案时采取了“查族谱”和“洗澡实验”的方法。这些与我毫无关系，但是有人却说我用这些方法定案。又如，有人说《今日说法》的那两期节目被下架是因为我的评论。这真是胡说八道！那两期节目只引用了我的两段话。如果是我的评论有问题，很容易就可剪掉。另外，还有人说我在《今日说法》的节目中“大骂正义的网民”。
为了反驳这些谣言，我将在近日发布《今日说法》访谈的“节目播出版和完整录音版”视频。这也算是在今日头条“存档”，以便网友查阅。
在看到这些流言蜚语之后，我开始还进行回应和解释。但我后来认识到：你无法说服那些不想讲理的人，你无法说服那些以你为敌的人。当然，我相信多数网民是有正义感的，也是有判断力的，不会轻信那些流言蜚语。于是，我就想起了鲁迅先生的话，“走自己的路，让别人说去吧”。
然而，我不能在这种情况下结束“何家弘说案”。如果我此时退出，有人就会说我“被吓跑了”。我年轻时在“北大荒”当过8年的农民，还在北京当过2年的建筑工人，因此我的体内还有农民的倔强和工民的勇敢。我的一句格言是：宁可被人打死，也不能被人吓死。于是，我继续说案，继续论法。
顺便说，在《今日说法》采访之后，我就不再关注“错位人生案”了，包括该案的后续发展和当事人的情况，因为我要关注更为重要的事情。作为一名法学家，我关注的重点不是个案的判决，而是制度的改良，譬如刑事司法制度。
在过去10年，我的研究重点是反腐败问题。我担任了人民大学的反腐败与法治研究中心主任，组织了多项学术活动，包括论坛和研讨会。我曾多次在国内外宣讲反腐败问题。例如，我曾在国家行政学院给“省部级干部研修班”讲课，在中组部举办的“司局级干部专题选学班”担任主讲教师，讲课的主题就包括“国际视野下的反腐败问题研究”。2017年9月，我应邀到英国出席剑桥大学主办的“第35届经济犯罪国际研讨会”，并在大会做了主题为“中国的反腐败策略”的发言。2018年4月，我作为中国专家代表团的成员到英国伦敦出席“新时代中国国际研讨会”，我的主题发言题目是“中国的反腐败与法治”。

何家弘：告别今日头条-5.jpg

这些年，我撰写了多篇反腐败的论文。这些论文可以反映我的主要研究工作，列举如下——1、《反腐败的战略重心与官员财产公示》，发表于2014年第10期《法学》。2、《中国腐败犯罪的现状评估》，发表于2014年第6期《现代法学》。3、《中国腐败犯罪的原因分析》，发表于2015年第1期《法学评论》。4、《中国反腐治标论》，发表于2015年第10期《法学杂志》。5、《宽严相济与中庸反腐》，发表于2015年第5期《法学家》。6、《反腐败立法研究》（与张小敏合著），发表于2015年第6期《中国刑事法杂志》。7、《领导干部财产申报制度之改进》，发表于2016年第2期《理论视野》。8、《腐败利益链的成因与阻断——十八大后落马高官贪腐案的实证分析”》（与徐月笛合著），发表于2016年第3期《政法论坛》。9、《足坛的腐败与反腐败》（与陆宇光合著），发表于2016年第17期《人民检察》。10、《论反腐败机构之整合》，发表于2017年第1期《中国高校社会科学》。11、《如何构建“中国式民主”的坐标系》，发表于2018年第9期《理论视野》。12、《中国反腐治本论》，发表于2018年第10期《法学杂志》。13、《法治是民主的基石》，发表于2018年第6期《中国高校社会科学》。14、《探索中国的民主之路》，发表于2019年第2期《中国政法大学学报》。15、《建议人大代表选举加入抽选环节》，发表于2019年第24期《改革内参》（综合）。16、《论监察委犯罪调查的法治化》，发表于2020年第1期《中国高校社会科学》。17、《大数据“选官”的法理思考》（与吕宏庆合著），发表于2020年第4期《甘肃政法学院学报》。18、《论我国人大代表选举制度的完善》，发表于2020年第9期《政治与法律》。19、《从美国大选看美国民主制度》，发表于2020年第45期《民主与法制周刊》。20、《新中国社会主义民主建设的历程与经验》，发表于2021年第2期《法治社会》。
在此基础上，我撰写了一本专著，书名是《中和反腐论——探索中国特色的反腐败道路》，但出版并不顺利。经过多次审查和删改，这部书稿终于在2024年初通过了出版社的终审，决定付梓，收入“当代中国法学家文库”。我很高兴，因为这是我呕心沥血、十年磨一剑的著作，而且是一部可以留给后人的著作。
然而，就在印刷厂即将开机时，出版社又收到上边的通知——这部书稿还要接受审查。于是，我又按照要求提供了一些材料。但时至今日，我还没有收到审查的结论。我很有挫折感！
50年前，我在北大荒因遭遇挫折而萌生了文学梦。现如今，我又因遭受挫折而萌生了回归文学的念想。是的，我已经退休了，应该从法学转场到文学。
今年10月，我作为中国作家的代表到西班牙出席第17届“赫塔菲黑色文学节”。今年，中国是主宾国，因此主办方安排了中国文学的专场沙龙。作为4场沙龙的嘉宾，我在回答主持人的问题时，介绍了自己的文学创作和法学研究，并且讲到了自己的“转场”计划——
我希望自己的晚年能生活在文学的世界，而不是法学的世界。一般来说，文学的世界是虚构的，但未必都是虚假的；法学的世界是现实的，但未必都是真实的。最为重要的是，在自我营造的文学世界中，我可以更加平和的心态走向生命的终点。

何家弘：告别今日头条-10.jpg

总之，我应该告别今日头条了。在此，我要感谢头条法律和瞰法的年轻人，也要感谢那些真正关心《何家弘说案》的网友。
2024年即将过去，我预祝大家在2025年健康快乐！

何家弘：告别今日头条-15.jpg

		自动登录	找回密码
密码			立即注册

[温村新闻] 何家弘：告别今日头条